22年间，4起案子，案卷材料多达400多卷，摆放了两个房间。

专案组的足迹遍布除西藏、台湾之外的全国各省市，行程数十万公里，检验比对各类痕迹物证上千万份，查询信息数据上亿条。

曾有办案民警在专案组成立后一直未离开，也有记者为此案持续追踪数余年，更有受害者的家属，为这一天等了足足22年。

警方的悬赏也从开始的20万元增至50万元……

满屋的案卷材料。

刑侦专家在研究证据。

3月29日下午，浙江公安发布消息，犯罪嫌疑人徐某在诸暨市被抓获。这起困扰浙江公安近22年，地跨浙江宁波、绍兴的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悬案终于告破。

“徐厅长，我向您报告，嫌疑人生物检材出来了，都对上了，应该说铁证如山了。”3月29日傍晚6时38分，坐镇诸暨指挥部的浙江省公安厅党委委员、副厅长黎伟挺兴奋地拨通省委常委、公安厅长徐加爱的电话，报告这个好消息。

“感谢大家，大家辛苦了！”徐加爱听后也高兴地向大家祝贺。

指挥部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这掌声，对浙江公安来说，来得太漫长、太不容易了。

3月30日下午3点整，浙江省公安厅在诸暨市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公安部督办的宁波、绍兴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侦破工作情况。

图解案情

22年间4次作案 打死2名保安

第一起

1995年12月6日凌晨，位于宁波市中心最繁华地段的绿洲珠宝行，犯罪嫌疑人借助外墙电缆线和空调外挂机，爬到绿洲珠宝行六楼总机房内，再沿电梯井道下滑至一楼营业大厅。两名保安正在巡逻。犯罪嫌疑人悄悄走近他们，将他们制服，并捆绑手脚。随后用工具撬开大厅内的4只保险箱，劫走重约11公斤、价值160余万元的黄、白金饰品。临走时，用手枪将两名保安打死。现场遗留一副自制消声器、一根自制四节撬棍、一把骨柄匕首和一捆军用背包绳、一副橡胶绝缘手套。

此案被坊间称为“绿洲珠宝案”，引起广泛关注，也有各种各样的传闻。

第二起

1998年4月7日晚，绍兴市供销大厦又发生类似案件。犯罪嫌疑人从3楼爬进大楼，潜到二楼黄金饰品柜附近时，被值班保安发现。犯罪嫌疑人用手枪打伤保安，沿原路返回三楼，沿事先预留的绳索逃跑。现场遗留了一顶老头帽、一副自制消声器和一个自制手雷。

第三起

2004年1月22日，大年夜的凌晨，诸暨第一百货商店。犯罪嫌疑人爬入商店三楼，潜至二楼，想盗窃黄金珠宝，被值班保安发现，他用刀、枪将保安打伤后，沿原路逃跑。现场遗留一根六角撬棍。

第四起

2007年11月，诸暨嘉瑞珠宝连锁店，犯罪嫌疑人在进行抢劫时失手，随后逃离。但案犯此前曾多次踩点，其中一次被监控拍下。从监控上看，他上身穿一件黑色内衣，外面披了件黄色外套，下穿一条浅色牛仔裤，穿黑色运动鞋。

案件发生后，浙江公安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进行侦破。4起案件经痕迹物证比对后，确认为同一人所为，省公安厅对案件串并侦查，2004年后，这一系列案件被公安部挂牌督办，历任省公安厅厅长、公安厅党委都把此案的侦破作为重点。

取证突破

生物检材助警方确认嫌犯

“1995年案发后，我在宁波呆了半年；2004年，在诸暨呆了一年。”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痕迹高工马继雄说。

绍兴市公安局刑侦专家周贤人在2004年诸暨案发后，则在诸暨呆了6年。

自2004年开始参与宁波、绍兴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的侦破工作，诸暨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郭黎明脑子里早已刻下了对方每一次作案的时间、地点，留下的线索。

然而，案件迟迟得不到侦破，成了浙江公安的“痛”。

22年来，浙江省公安厅厅长换了6任，但对这个案件的侦破一直没有放弃。

2016年11月23日，侦破工作出现了一个重要转承时间点。

浙江省公安厅抽调厅相关警种及宁波、绍兴两地的骨干力量组成新的侦查团队，分成生物检材突破组、视频突破组、重点人群排查突破组、数据建模分析突破组等六个侦查组。

专案组成立之后仅四个多月的时间，对1200多千兆的视频资料进行重新汇总分析，对多渠道收集的1393万多份指纹进行比对，对新采集的3万多份生物检材进行检验鉴定，对1万多名重点人员重新进行排查筛选。

除了男性及年龄身高等要素外，专案指挥部还明确了案犯具有机械加工技能、曾经到过中缅边境地区、在案发地有落脚点或关系人、具备机动车驾驶技能、2005年后未曾被公安机关打击处理过等条件。徐某落网后，其特征和专案组刻画的条件基本符合。

今年3月27日，专案指挥部成员携带现场提取到的犯罪嫌疑人生物检材赴公安部，会同专家组进行专门工作。3月29日中午，经专家会诊，发现籍贯台州临海、目前居住在诸暨市暨阳街道的徐某（男，1972年11月出生）有重大作案嫌疑。

指挥部立即组织开展抓捕！

抓获嫌犯

三组警力合围棋牌室逮住嫌疑人

3月29日下午，浙江省公安厅副厅长、专案总指挥黎伟挺坐镇专案指挥部指挥，在省公安厅刑侦总队总队长俞流江组织下，抽调省厅和绍兴、宁波、诸暨三个市局精干警力开展抓捕。

因为犯罪嫌疑人有高度危险性，抓捕人员兵分三路向嫌疑人住处出发。

但当第一组人员刚到指定地点、第二组力量在半路的时候，嫌疑人徐某驾驶车辆离开了住处。

为了不打草惊蛇，指挥部立即调整抓捕方案，第一组人员继续跟踪犯罪嫌疑人，其他两组人马调整路线。最终，在诸暨市暨阳街道下坊门新村的某棋牌室对徐某形成合围之势。

当天下午2点20分，综合分析现场情况后，俞流江认为时机成熟，给抓捕组下达了行动指令。下午2点21分，犯罪嫌疑人徐某落网。

办案民警说，“嫌疑人心理素质相当强，看到我们，他没有一点表情。”

抓获嫌犯徐某。

当晚6点38分，通过对徐某生物检材的进一步核对，专案组确认，他就是宁波、绍兴系列持枪抢劫杀人案犯罪嫌疑人！

现任余姚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陈见，自1995年宁波绿洲珠宝行案后，便开始“追逐”犯罪嫌疑人。陈见透露：徐某卫校毕业后，一直在做生意，19岁时在台州临海有盗窃前科，被判刑3年。

办案心声

这个“刻”在脑子里的案件

他不用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3月28日下午，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退休干部、痕迹专家、82岁的张善岳如往常一样在家休息时，接到一个电话。年纪大了，张善岳的耳朵已不太灵光，随手把听筒递给了身边的老伴。

“哦，你是说，珠宝案破了？”侧耳听到老伴这样大声说道，张善岳一下子蹦起来，抢回电话。那桩压在心里22年的案子终于破了！张善岳激动得有些不敢相信。

“我本以为，这个案子要被我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22年来，关于系列珠宝劫案的种种都深印在张善岳的脑中，在接受专访时，他娓娓道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细节。

1995年宁波案：一块被击碎的手表定格案发时间

案发时，年近60岁的张善岳从事痕迹技术工作已30多年，是一名“老技术”。“厅里派去三个痕迹专家，我和同事马继雄、韩崇德一起去了现场，加上宁波市公安局的技术员，我们六七个人在现场足足呆了一个星期。”张善岳回忆道，“从六楼到一楼，一层一层都要仔细勘查，白天看现场、晚上做案情研究，第二天又接着看。几乎不眠不休。”

嫌疑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两名保安死在抢劫前还是抢劫后？作案时间是几点……技术员要做的，就是从现场找到线索和答案。

“现场提取到两种鞋印，其中一种可以确认是嫌疑人的，是一双在当时很高级的‘花花公子’牌的运动鞋，我们在嫌疑人作案前潜伏的六楼和作案的一楼找到了一致的鞋印；还有一种鞋印只在六楼有，一楼找不到，所以无法确定。”张善岳说，从弹头和弹壳看，凶手用的手枪有两支，都是五四式手枪，一支是军用枪，一支是仿制的土枪，这也是他分析嫌疑人可能有同伙的一个疑点。

“作案过程比较长，我们推测两名保安不是同时在场，而是一先一后，第一个保安正趴在桌上睡觉，嫌疑人袭击他的时候打到了保安手腕上的手表，表面破碎，指针停在零点30分过一点的位置，这就等于告诉我们嫌疑人作案的准确时间。”张善岳回忆道，随后两个保安都被捆绑，嘴里塞了毛巾，直到嫌疑人撬开柜台和保险箱、劫拿饰品后，两名保安即被枪杀。

现场留下了很多物证：自制的手枪消音器、橡胶手套、一根撬棍、一把骨柄匕首、军用背包绳等。

“根据线索，我们推断嫌疑人的年龄在22岁左右，很可能不是宁波本地人，为了轻装逃跑，留下大量工具；现场还少了两套保安服装，所以我们怀疑嫌疑人经过伪装后逃离。”张善岳说，尽管信息不少，但是“宁波以外”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警方发了全国通报，动用大量警力寻找，却很难找到嫌疑人的踪迹。

1998年绍兴案：打伤保安的子弹出自同一支枪

时隔3年，1998年4月7日晚，嫌疑人从绍兴市越城区供销大厦的后门爬上三楼进入，潜到二楼的黄金饰品柜台附近，被保安发现。嫌疑人用手枪打伤保安，沿原路返回三楼，通过事先预留的绳索逃跑。

这一次，现场留下了一顶老头帽、一副自制手枪消声器和一组自制手雷。

还是张善岳和他的同事们来到了现场！当时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由于工作的需要和对公安事业的热爱，他仍留在痕迹技术岗位上。

“打伤保安时留下的弹壳和三年前宁波绿洲珠宝行抢劫杀人案现场一比对，出自同一支枪！马上将两起案件联系起来。”张善岳有些兴奋地说，这一次作案，嫌疑人没有偷到珠宝，却留下痕迹物证。

2004年诸暨案：六年后的除夕夜他再次作案

两起案件并案后，警方的调查一直没有停止，但也始终难以突破。嫌疑人似乎“人间蒸发”了，直到2004年的大年夜，他再次“出手”。

趁着家家户户团圆过年的时候，嫌疑人从后窗潜入诸暨第一百货商店的三楼，当他来到二楼服饰商场附近时，被一名住在楼梯间的保安发现了！他用刀、枪将保安打伤，沿原路逃跑。慌乱中，他把枪掉在了现场！

宁波、绍兴、诸暨，三起相似点颇多的案件，因为一支枪，再次联系起来——都是同一个人干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可以坚定地判断，嫌疑人的生活范围就在诸暨本地。他对作案地点显然非常熟悉，大年三十，百货商店不营业，黑灯瞎火，他能摸进大楼，肯定也踩点多次了。”张善岳说，他们还在嫌疑人攀爬过的水管处找到了皮鞋的鞋印，并顺藤摸瓜，找到了出售这双皮鞋的鞋店。

“这个家伙的伪装能力相当强，这一次他戴了头套，也丢在现场，是一条4-6岁女孩穿的小裤子，类似棉毛裤的料子。”

也就是在2004年，警方悬赏20万元征求嫌疑人的线索。张善岳说：“当时整个诸暨警方全力以赴，刑侦大队、刑侦中队、所有派出所都把追查这个嫌疑人作为重点工作。”然而，这个极具耐心与冷静的嫌疑人却仍旧难以追寻。

2007年诸暨案：监控终于拍下了嫌疑人的样子

时间又过去3年，张善岳的年纪也走到了72岁，他渐渐吃不消需要投入大量精力的痕迹工作，但是对系列珠宝劫案，他始终不愿放下。

就在这个时候，也许是一次次的空手而归让嫌疑人心有不甘，2007年11月，他再次潜入诸暨的一家珠宝店。这次仍是从后窗入手，但他还没来得及剪断窗户的栏杆就被发现了，仓皇而逃。

在这次案发前的踩点过程中，他的影像被监控记录下来。黄色上衣、浅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有了图片资料，张善岳发现，嫌疑人的身高、年龄跟他和同事们一次次分析的结果非常接近，当年“22岁左右”的嫌疑人，12年后，恰好就是监控中这般年纪。

案件资料装了整整一箱 19个笔记本记满案件点滴

“这个系列案件，用我们的话说，其实条件都非常好！有指纹，有DNA，线索不少。”张善岳惋惜地说，无奈这个嫌疑人每次作案前都做了充分准备，比如多次踩点、预先设计逃跑线路，而且善于隐藏，可以很有耐心地多年潜伏。

即使如此，警方没有放弃，张善岳也没有放弃：“我74岁正式离开工作岗位，耳朵不灵了、眼睛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我就申请回家休息。从此这个案子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我把所有有关这几起案件的资料移交给同事，满满的一大箱，还有19个笔记本！我跟年轻的同事说，一定要有信心，要把工作做到底，把这个案子查到底。”

“这下好了，一块大石头放下了。”张善岳叹息，要不是已经82岁高龄，自己真想参加接下来的预审。

“我搞了一辈子刑侦工作，从21岁到74岁都是搞技术，我看着我们浙江省的刑侦技术水平从弱到强，技术手段从单一到综合，从以前只有一个放大镜，到现在指纹识别、DNA鉴定……真的是大不一样了！”

案情追溯

那些年，警方为他“画”的像

2004年，钱报记者曾经采访时任浙江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聂展云。那时，聂展云已经追索案犯长达九年了。

“这个人抓到以后，我一定要跟他好好谈谈！”聂展云说，作案人给他最深的印象是谋划周全，冷酷果断。

“三到六年做一次案子，他非常耐心和冷静，是预谋型犯罪。每次作案，他都快速进退，说明他对现场多次踩点，非常熟悉。进入现场后，他都先布置好逃跑的准备，比如在绍兴案件中，他进入现场第一件事情是在3楼文体部的一个凳脚上绑好了绳子，把凳子放在靠窗的墙边，然后才去寻找作案目标。他携带了5个自制手雷，以及假的遥控器，说明他考虑到了，万一被警方抓获，他就会挟制人质、企图制造群众伤亡时以趁乱逃跑。

“在宁波案件中，他先制服保安，作案完毕，才杀人逃走；在后两起案件中，因为遇到保安，他根本就不再寻找珠宝，立即丢弃大量作案工具，直接快速撤离现场。”

嫌犯其人

没太大脾气 当年母亲过世未回老家

这个犯下浙江第一悬案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据了解，45岁的徐某是临海人，老婆是诸暨人，目前住在诸暨。

徐某与老婆是同学，毕业于省内某卫校，老婆在附近一家医院的妇产科，是一名助产师。

在徐某被抓捕的棋牌室，老板杨女士说，与徐某认识已有三四年，徐某一家以前就租住在棋牌室附近，去年搬进新房鸿盛铭邸，在当地属于中高档楼盘。徐某经常会来棋牌室坐坐，有时也会打打牌和麻将。但不怎么说话，看上去比较老实本分。

“大家都想不到竟会做那种事。他很内向，平时没什么声响，有的人可能看到他是外地人，还会欺负他一下，他也没什么太大的脾气，但他烟瘾很重。”杨女士说，“他说过他是做药材生意的，但看得出来他平时没什么钱，还欠着我几百块钱，一直没还。”

调查发现，早在2015年，徐某还应聘过企业的安装工，月工资是3000元，但上班没多久就离开了。

在徐某的老家临海大岙村，徐某的老邻居徐继强说，徐某家共有兄弟3人、姐妹6人，他排行老七，其父生前是供销社主任。目前兄弟姐妹均已搬离大岙村。

“我的印象中，他是徐家几个孩子里最文气的一个。”在徐继强依稀的记忆中，徐某小时候待人接物蛮有礼貌，不像是个会做出出格之事的人。但2012年徐某的母亲身亡，徐某都未回村参加葬礼。“太不孝了！” 徐继强说。

这起22年的悬案虽已告破，但审讯尚在进行，一些谜团还未解开。比如，嫌疑人徐某为台州临海人，22年前为何会跑到宁波杀人抢劫？ 22年前的绿洲珠宝行案，徐某当年抢得11公斤的黄白金，足够买房买地，但之后几年，他又三次出来抢劫，是因为囊中羞涩，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这些谜团，随着警方的深入调查，想必会一个个解开……

（陈佳妮 陈洋根 张倩 周国新 王索妮 陈谊 王雨 张宾芳 柏建斌 陈雷 胡大可龚振岳 汪子芳 中国长安网记者王淑静）

中国长安网4月1日电